|Grade Three|
➻ Fragment ➻ Ulysses ➻ Harbour ➻ Genie in A Bottle ➻ Follow the Rabbit └ Figment ➻ Russian Roulette I ➻Russian Roulette II ➻Russian Roulette III └ Final Countdown |
「我才不跟你決鬥,那太野蠻了,我們換個方式,」 月光下是少年嬉笑的容顏,他問:「噯、有聽說過嗎?」 「——俄羅斯輪盤。」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不過把子彈射進腦門什麼的實在太血腥啦,小克洛若是死掉我可會被罵慘的、才不要呢!」 似乎本來也沒想得到他的答覆,尤里西斯低頭擺弄杯盤位置,愉快地兀自說著: 「我們以茶代替手槍吧,」五個茶杯在桌上排成花型,「五杯茶,代表五次射擊機會。其中一杯則是頭號大獎——轉輪裡的子彈!一直以來為了不讓你察覺異樣,害得我只能偷偷摸摸一次滴個兩滴,有時是你面前的蘋果汁、有時是你平時總會喝的早餐茶⋯⋯實在是件苦差事呢!乾脆趁著這機會一口氣做個了斷吧,對你我都是件好事呦!」 西爾弗忍不住出聲,打斷尤里西斯的嬉笑,「⋯⋯你到底在說什麼?」 將緊繃的情緒鎖在眼底,試著不讓對方歡興鼓舞的模樣動搖心神。 尤里西斯停下調整茶杯間距的動作,抬頭看向西爾弗,一臉懊惱:「哇啊!瞧我這腦袋,都忘記前情提要了呢。那麼我簡單問一句⋯⋯ 「——小克洛,最近有沒有覺得身體跟精神狀況大不如前?你從來沒警惕過自己吃下的食物吧。」 尤里西斯享受著西爾弗掩飾不佳的僵硬,以勝利者的姿態進一步說著:「如你所說,自願不去回想的確是個方法,但有些人可不樂見你把秘密弄丟在小腦袋裡。他們認為,蠻橫點的魔藥可以解決你記憶上的小毛病。一次幾滴,緩慢進行,等待收獲⋯⋯但如此拐彎抹角的手段,對我們來說沒必要吧?」 西爾弗輕抿著下唇不語。雖然不知道表兄的自信從何而來,但對方一定是相當把握自己會同意這項遊戲,才會如此開誠佈公。他直直望著對方等待,果不其然尤里西斯繼續說了下去: 「當然、不會讓你白白吃虧。雖然一次服下全部藥量可能會給身體帶來點小麻煩,」纖長手指扭開水晶小瓶,將全部的透明液體傾注入其中一個茶杯,「但給你個附帶優惠。喝一杯、就能換取問對方一個問題的權利,而且遊戲中禁止說謊行為——怎麼樣,很心動吧!」 西爾弗突然有種想笑的情緒,即使如此,那卻不代表開心。 他想著,怎麼辦? 尤里西斯如此了解他的思考模式,自己真的有勝算嗎? 「⋯⋯好。」 即使如此他還是斂下眼簾認同這場賭局,他說: 「我答應你。」 少年準備吞下毫無偽裝的餌食,為了追尋真相。 茶杯被打亂位置,透白的古瓷邊緣繪製著玫瑰花樣,在他們間淡淡飄香。 寧靜的香氣,單純無害。 尤里西斯率先拾起茶杯,仰頭飲盡後,笑了笑將一滴不剩的杯底大方展示在他眼前。 「好了,我該問些什麼好呢⋯⋯嗯!果然戀愛話題是基本吧——小克洛現在有沒有喜歡的人?」 西爾弗遲疑著眨動幾下眼睛,要不是尤里西斯的好奇看起來意外真誠,他甚至要以為這是個不符氣氛的玩笑。 「⋯⋯我有重要的對象。」他輕輕巧巧的如實回答,心裡有熟悉的空蕩擴開。 問他這種問題的理當該是母親或者父親。若是他們一直陪伴身邊,有可能就在某日的晚茶時分提起這類話題,可能正端起茶碟、在放入第一顆方糖前迂迴探聽次子是否心有所屬,明明好奇卻不想打擾過度。 或許他們會問,也會許不會。 而他無從知曉。 也明白這種時刻不該思考這些。 西爾弗突兀地將杯子輕湊上嘴邊, 他含糊說著:「⋯⋯那麼換我。」飲下燙口茶水總能讓他心神安定,如今卻失去往日的魔法。「告訴我⋯⋯關於那個秘密,你了解的部分。」 「噯?」尤里西斯瞪大眼睛,一副預測失敗的沮喪表情,「我還以為小克洛你會先問問爸媽的去向呢,嗚哇、大失策——」 捧著茶碟置於膝上,西爾弗沒有作聲。 ⋯⋯他其實只是不敢問,培養勇氣需要時間。 尤里西斯這次倒沒注意西爾弗的表情,他躺入椅背,百無聊賴扯著自己自己的瀏海一邊開始講述: 「好吧⋯⋯讓我想想怎麼解釋比較清楚。聽過麻瓜那裡流傳的故事嗎? 有個叫瓦特的傢伙看見沸騰的水汽頂起壺蓋,靈光一閃,製作出蒸汽機⋯⋯卓越發明的誕生向來如此,仰賴思想與思想間碰撞下產生的火花——通俗點的說法叫做創意,但我認為這個詞彙不夠精準——唉呀回歸正題。人類的思路總繞著同個方向繞圈,如果想要將“碰撞的火花”攥入掌心,到底該怎麼辦呢⋯? 「對了,那就透過魔法將兩個人的思想連在一起!這麼一來,迥異的兩個腦袋肯定會碰撞出相當了不得的光芒吧⋯⋯」尤里西斯的聲音沈寂下去,最後卻是笑了: 「很可惜,初次的測試以慘烈收場,實驗體的雙胞胎之一變成完全無用的空殼子,死了。你父親在那之後卻私自帶走實驗的關鍵內容。將它當作秘密藏起,抱著永遠終結實驗的理想主義。」尤里西斯不以為然地嗤笑一聲。 他靜靜聽著,明明透過尤里西斯的講述逐漸明白父親交付自己的秘密大概關於什麼,他卻一點實感也沒有。記憶之門毫無一絲鬆動的跡象,彷彿正對他低語:這不是正確的鑰匙。 ⋯⋯也或許,他只是忘得太徹底。 西爾弗消化訊息的同時,尤里西斯已經喝光了下杯茶水,以一派潤喉完畢的姿態再度微笑開口:「接下來是我的回合——那麼、小克洛害怕的東西是什麼?」 少年的指腹摩挲過杯緣。 「⋯我害怕、不停止的閃電,還有⋯⋯只能鎖起來的房間。」手指最後停在瓷杯的刺棘紋飾上頭。 轟隆的雷霆會自天上劈下,兒時他曾經站在窗邊,藍眼映照出森林邊緣一棵白蠟樹在雨中燃燒的火光。 雖然明白處在房子裡相當安全,但雷聲不歇時他仍會忍不住捂耳,敲響父母或是兄長的房門,帶著欲泣的表情在門開後閃身硬是鑽進他們的衣櫃裡,終於得到寧靜與安心。 而現在他不能這麼做了。 時光、菌斑、以及陳舊的空氣會讓房間逐漸步入死亡。 他清掃不再使用的琴房,打開窗戶讓空氣流過許久無人停留的大廳;但大宅遼闊,死掉的房間仍是越來越多。他只能撤退出去,落鎖,貼上房門閉眼傾聽房間最後的心跳,最後轉身離開。 父母的臥室仍然維持他們再也不回來那天的模樣,銀質小梳擺在梳妝台上,上頭甚至留有幾綹母親的淺白色髮絲。他清楚著自己應該除去灰塵、拉開窗簾讓光透入, 卻總是感到痛苦,佇立在門口無法動彈,同時又一次明白自己永遠不會踏入一步。 若是擾動空氣,父親母親殘留的氣息或許會一併消失,那就真的什麼也不剩了。 而一年級暑假過後,兄長的房門他再也不試著敲響, 他能夠為了很多事努力,卻做不到與沈默對話。 ⋯⋯他已經再也不想回去那個地方了。 「——小克洛,你怎麼了?」 西爾弗抹了抹眼睛,並不想應付尤里西斯饒有興味的反應;他很清楚自己接下來要問什麼。「沒什麼⋯⋯我們繼續吧。」 五杯茶,論輪流的順序來看,最先取用的尤里西斯總共能問三個問題。如今桌面上只剩餘兩杯茶水,遊戲就快結束,西爾弗帶著急切的指尖觸上其中之一⋯⋯ 「哇啊!」 突然的驚呼讓他嚇了一跳,只見尤里西斯露出一臉遺憾的表情、朝停下動作的他攤開手無奈道:「糟糕,我是不是忘了提醒你一次只能問一個問題?如果你接下來想提的是:“告訴我父親母親在哪裡”;這種問法可是犯規的呦。也就是說,你只能選擇知道其中一個人的去向⋯⋯ 「——怎麼樣,小克洛?父親、還是母親,你選擇哪個?」 帶著笑意的聲音刺穿他的心臟。 「⋯⋯。」 西爾弗的指尖顫動著,緩慢地收緊握成拳,置在尤冒熱氣的兩個茶杯邊上。 他想起父親的名言:關鍵時刻要有所決斷。 ⋯⋯但無論如何,不行的。他做不到。 他根本不可能有所取捨。 「那就,」 極輕而微微沙啞的聲音,少年最後說:「把最後的兩個機會,都讓給我⋯⋯。」 「你確定?子彈肯定就藏在最後兩次的機會裡頭呦,不好吧?」 尤里西斯微微笑著看他,勸告。明明表現像個再體貼不過的表兄,西爾弗卻未曾如此明顯注視到對方笑容中那抹陰暗。他知道要是前方有個斷崖,對方是不會推他下去的, 尤里西斯只會問:噯、你有什麼理由不跳? 「我確定。」 兩輪新月在尤里西斯眼上彎起,西爾弗明白對方一定很是滿意,「啊,就知道我泡的茶你肯定喜歡得緊。為了獎勵乖孩子,我就提前回答好了——相信小克洛不會耍賴的。」 西爾弗靜靜望著尤里西斯的嘴脣移動,他吐出答案的方式相當輕巧。 尤里西斯只是說,父親落入家族手裏,沒有死去,卻也算不上相處愉快; 而母親的詳細所在位置不明,但跡象顯示她已經回到出生地法國。 「唉呀,你自己去聖蒙果醫院看看就知道我沒說謊,你爸媽早離職很久了 。本來他們打算邀請你母親一道來做客,但你父親先一步修改了她的記憶,清空所有關於安托列斯的事情⋯⋯那麼就算了吧,畢竟要追也挺麻煩。」尤里西斯將茶杯推到他眼前,朝著他撇嘴笑笑:「——做個聰明的孩子,可別去找她呦。」 他當然明白尤里西斯話裡潛藏的警告。 「⋯⋯我永遠都不會去找她的。」 茶水裡有纖長眼睫的倒影,聲音消融在霧氣間。 他依約飲下杯中的深琥珀色液體,連喉間的哽咽也一並安靜吞嚥,無人能夠察覺。 最後連一滴也不剩了。 ⋯⋯ 一陣詭異的靜悄,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西爾弗握著茶杯輕喘出氣,著感覺有種緊繃過後的恍惚。 為什麼?他困惑想著,按理說自己應該已經將“子彈”喝下,卻感到毫無異樣⋯⋯ 突然有人戲謔笑了出聲。 「那麼晚茶時間結束囉。真是辛苦你了呦,一定感覺很緊張吧。」 尤里西斯語調輕快地說,他已經開始哼著曲調著手收拾滿桌茶具;視線掃過西爾弗臉上未言說的疑惑時,他再度彎了彎唇角:「唉呀、抱歉開了這種小玩笑⋯⋯不過感覺很刺激對吧!早就說了只是想邀小克洛你喝茶敘個舊,怎麼可能真的在裡頭加魔藥呀——」 尤里西斯輕描淡寫的態度讓西爾弗有些不知所措。 其中一定有所陰謀,對方一定說了謊,但是⋯此刻他的記憶毫無鬆動,卻也是事實。 「⋯⋯我覺得、這種玩笑並不有趣。」最終西爾弗疲憊的移開視線,暫時放棄探究。 「呼哇!抱歉嘛⋯⋯不過誰叫你最初先爽約。」鼓著一邊的頰,尤里西斯假意抱怨著:「枉費我當初特地讓那孩子帶你來雷文克勞塔耶!還以為你會很想他呢。」 在話語落盡時舉起手臂的動作彷彿排練已久,夜空中有盤旋的黑影隨之向下俯衝—-- 風的凜冽讓髮絲揚過眼前,亮出腳爪停佇的霎那,強而有力翅膀開展到無限。 「——!」 這樣的景象,西爾弗從前無比熟悉。 「噯、怎麼那副表情?」他聽見尤里西斯笑了。 視界裡,他早該死去的雕鴞、那個雨夜他以為的幻影,正停佇在尤里西斯的臂膀上梳理羽毛。 尤里西斯說過會讓白兔來接他⋯⋯而西爾弗此刻明白自己一直過度解讀對方的暗示,那日他只是單純的要他追隨領路的雕鴞,進入雷文克勞的交誼廳。 疾飛的白影並不是幻覺。 「呀、看來你哥哥沒說過你的寵物最後上哪去了?也對!你們關係向來不太好吧,否則這孩子當時就不會受傷了。」尤里西斯的手指虛空劃過翅膀上一道傷痕,「真是可憐,無妄之災呢。」 西爾弗並沒有專心去聽,他只是急切想觸碰熟悉的羽毛,想知道對方是否真正安好—-- 利爪猛然一揮、血珠滲落。 西爾弗受傷的手指僵直在空中,愕然卻又不忍收回。雕鴞只是警戒著對著他咬動鳥喙,他凝望著那對琥珀色的眼珠,發覺再也找不出以往總會對著他流露的親暱。「⋯⋯你做了什麼。」 「嗯——大概治療的同時順便清除了多餘的東西?總之這孩子已經不認識你了。」眼波中流轉著戲謔,尤里西斯朝他揮揮手道別,「快點回宿舍吧,明天的返家行李可別忘了打包呦!」 西爾弗眨動眼睛、茫然而困惑地看著尤里西斯,他不懂對方為什麼要笑得如此不正經,一副期望自己發怒的模樣。 他怎麼可能、又怎麼能夠生氣呢? ⋯明明連心碎都找不到正當理由。 「⋯⋯遺忘對他來說才是安全的,」 在最好的抉擇面前,一切的不甘與不捨都該扼殺。 唯一正確的只有接受。 他不該去尋找母親、不該希冀幫助,不該成為吞噬周身事物的流沙穴口。 「他安全就好。只要他平安無事 ⋯⋯忘了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西爾弗呢喃著親吻上指節的傷口,唇角都染了血,卻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落淚。 —— 沒錯⋯⋯今後無論如何,他都要做出最好的抉擇。 濕潤的臉頰或許讓自己更加狼狽不堪, 但這份無論毀滅與否都將正面迎接的釋然,讓西爾弗已經不在乎尤里西斯的任何目光。 這個夜晚已經劃下句點,他以沙啞的輕聲說了再見, 轉身離去,步伐不穩的背影在夜色中始終挺直。 END?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Ulysses’ side : 老實說他沒計劃要弄哭那孩子。 對於這番意料之外,尤里西斯在收拾完大半茶具後認真苦惱了一會兒, 最後他亮起臉色笑了,決定把落淚的漂亮表情當作自己的額外酬勞——畢竟他也是很辛苦呢! 手指探入咽喉後方,引起一陣反胃的噁心。 尤里西斯向來討厭催吐的感覺,要浪費喝下的茶水也讓他有點心疼:畢竟今天他的沖泡完美無缺,即使加入的液體稍稍改變茶香。 但是沒辦法呀—-- 如釋重負地長吁一口氣,嘔出茶水後果然感覺舒緩許多,尤里西斯用手背抹去殘存嘴角的液體。 沒辦法呀, 誰叫他不像小克洛那樣,體內的防禦機制早在長期投藥下變得麻木; 兩杯魔藥、過度的劑量完全足夠讓自己在短時間內產生抗拒反應,快要崩壞般心悸不停。 「噗、咳⋯⋯」咳嗆著笑出聲來,尤里西斯捧著一杯清水慢慢喝著,卻忍不住想到了有趣的事。 「“決定勝負的是時運,而不是謀略。”」 細細咀嚼每一個字的咬音,他抑揚頓挫的唸了一遍幾分鐘前才對表弟說過的話。啊啊、沒錯,自己果然漏了最重要的一句—-- 「——即使如此,把勝負全托給時運還是太蠢了。我才不做這種事,也不玩俄羅斯輪盤。」 如何確保輪盤中的子彈命中對手?要是過程中說好不作弊的話? 其實真是非常簡單, —— 只要將整壺茶水全換成為子彈就沒問題了嘛! 淺淺笑著,尤里西斯對著仍帶茶香的夜色宣揚勝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