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de Three|
➻ Fragment ➻ Ulysses ➻ Harbour ➻ Genie in A Bottle ➻ Follow the Rabbit └ Figment ➻ Russian Roulette I ➻Russian Roulette II ➻Russian Roulette III └ Final Countdown |
▶︎ 六歲 牠們在鐵窗外輕靈躍動,卻從不停留。 美麗的羽尾、展開的雙翼輕盈卻富有力量;那有那雙眼睛,總是倒映真實藍天的色彩。 幼小的男孩對鳥兒產生偏執嚮往是從那刻開始,即使日後他已經不能記得。 「——為什麼沒辦法、變成鳥呢⋯。」乾澀的嘴脣輕輕翕動。 西爾弗躺在水泥地板上,連移動手指的一絲力氣都擠不出來,卻仍緩慢轉動眼珠,失神地將視線固定在灑落陽光的方向,任明豔的光線燻傷眼瞼。 窗外的景象是天空,但他知道自己仍然身處倫敦地底。 因為天空的顏色好虛假,夜晚那枚月亮永不改變圓缺;還有,地鐵經過時會有窿窿悶響逐漸遠去,他躺在地上無法動彈,卻能夠聽見。 兄長帶他來倫敦,他們說好要看看能夠將人帶往遠方的地鐵與列車,卻不曉得來了便不能再離開。 難得相牽的手指鬆開放脫,他們被強硬拆開。 身體好痛、視線模糊,他感到又累又渴, 明明還有心跳,每呼吸一次他卻只有更加疲倦。 嗡嗡作響的腦袋裡有個聲音告訴他必須爬起來、想盡辦法逃離這裡。 ⋯⋯但是能逃去哪裡? 他暈乎乎地自問,發出像是嗚咽的笑聲,覺得喘不過氣。 不可以絕望、不可以昏過去、不可以哭⋯⋯ 混亂的情緒不斷累積,反覆沖刷就快潰堤。 他想念數日不見的父親母親。 憂心與他一同前來的兄長如今是否安好。 恐懼地一秒都不能忍受待在這裡,想用不成聲的語調嗚噎著拜託放我走⋯ 但是不可以。 父親叮嚀他必須將那個秘密藏在心底,而他已經答應過一定守約。 露出森森利齒示威、像要併發出火焰般朝敵人回擊,這些是格登擅長的方式,向來不屬於懦弱的他。 但是至少、他能夠做到不要屈服⋯⋯所以他必須做到才行。 這裡位於倫敦地底,狹小的窗外是虛假、魔法幻化出的天空。 但跳蕩窗台的鳥兒依舊真實而美麗,奪去他的呼吸。 緩緩眨著疲憊的眼瞼,他愣愣凝望朝遠方飛去的鳥群,無意識留下了淚水。 ——為什麼、不能夠變成鳥呢⋯⋯? 他們行走在地面上,所以會被聳立的壁壘阻攔,囚困在沒有出口的道路上,無法前進、也沒有後退的方式。但鳥兒一定是不一樣的,他想。 因為朝著光線照耀的所在, 牠們向上飛行。 = 夜晚,哐當哐當的聲響。 「噯、聽我說話嘛。」 有人在外頭晃動鐵欄杆,咯咯著輕笑多時。 「你知道什麼叫死掉嗎?不知道、沒聽過對不對?放心,很快就會知道了——像你這樣不吃不喝,死亡很快就會來找你囉。」 撐不起力氣去理會,小小的西爾弗只是縮在角落淺淺呼吸著,模糊望去的視線裡是張逆火光的臉龐。連日以來他逐漸知道那個人是誰,一個比他大了幾歲的安托列斯分家孩子,他們大概是表兄弟。 避開巡守人的腳步輕得像隻黑貓,吃吃竊笑的時候卻聒噪如枝頭梟鳥⋯⋯這是他對表兄的全部所知。他曾模糊聽見那人在遙遠的階梯上被抓住斥喝時毫不在乎的笑聲,那人始終故我、三天兩頭晃到下頭敲西爾弗的欄杆。 噯、你怎麼那麼安靜呀? 噯、難道你是啞巴? 噯、那你聽我說話嘛! 噯、你哥哥至少還會冷笑著罵我耶 —-- 除了提到兄長現況的話語外,他幾乎不對那人的絮絮叨叨多做反應。 那人早對小男孩的沈默感到免疫,正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欄杆,托著腮幫兀自抱怨:「開始連水都不喝是真的還是假的啊?誒、你死掉我會有點無聊耶——差不多是今晚了吧,我覺得你今天晚上就會死掉,我的占卜一向都很准的。」 「你走開⋯我要找我哥哥⋯⋯」把眼睛輕輕閉起,西爾弗啞著乾澀的嗓子不願被聽見哽咽。 「死掉後你就見不到哥哥啦——」 有水聲晃蕩的聲響,睜開眼恍惚看見那人手裏拿著不知從哪變出的茶壺,蹲在欄杆前咧出牙齒對他笑得真誠:「不喝水的話來點紅茶怎麼樣?保證不加吐真劑噢。」 翕動嘴脣,本來想執拗搖頭拒絕,卻只剩下讓捲髮在眼前微微晃動的力氣:「我⋯不信任、你⋯⋯。」他斷斷續續擠出聲音。 那人不屑地哼出聲音,身形晃動,就這麼在外頭水泥地盤腿坐下了。 夜藍髮絲的兩個孩子被欄杆分隔,其中一個沈默著,冷眼看著另一人蜷在角落痛苦喘氣。 不知過了多久,西爾弗模模糊糊聽見那人繼續哰叨起來: 「——噯,是不是常常有人說你很笨啊,」 「『哥哥』一向是最不能信任的存在啦。你真以為自己正為他牽腸掛肚的時候、他也思考著同樣的事情?你真的好天真。」那人溫柔的壓低聲音細語,隨即的兀自喃喃又像是豁然開朗: 「不過,就是這樣才那麼有趣呀!你也是、他也是,一個兩個⋯⋯都是那麼有趣。」 手指在空氣中輕顫一下,西爾弗感到一波波不規律的抽搐與疼痛再度蔓延過整個身體,像要牽扯著呼吸邁向停止。他蜷成一團顫抖著大口吸氣,只能意識朦朧聽著對方安慰:噯,很痛苦對吧?我就說你該喝點水呢。 有氣無力的一聲聲乾咳,他的眼睛一片乾澀,想反駁卻擠不出話語。 大概是見了他這副難以說服的模樣,外頭的男孩終於又開口: 「——噯,告訴你啊,」 聲音像是隔一層水面透來,虛浮輕佻的語調被軟化許多。 「我也有個弟弟,但他死了噢。 「因為那個“實驗”失敗,所以他死了。家族的大家以為我會忘記——噗哈!不過我記性可好得很呢!」 看到西爾弗沾染塵土的睫毛輕顫幾下,那人自顧自地嬉笑起來:「怎麼樣?覺得我在說謊,還是不知不覺開始想『這個人或許不錯』?噯——總之相信我沒有損失啦,至少比那些大人值得信任吧?你要是真把自己弄死了也沒好處,還不如在我身上賭賭看。」 ⋯⋯他說的、沒錯。 小小的男孩虛弱的開始思考,也不知是真被對方的話語給打動,亦或是心理狀態早已瀕臨崩潰的危險邊緣。過了半晌那顆腦袋才緩慢、微不可見的點了下。 欄杆外的男孩綻出笑容,他握住懷中茶壺的耳朵,站起身來時的表情看起來沾沾自喜:「我一向很擅長說服別人呢,這可不是自誇⋯⋯啊、糟糕沒有茶杯——那就請你委屈一下啦。」那人模擬了斟茶的動作要他伸出手來,西爾弗看他流暢的姿勢看得有些愣神。 裏頭的液體已經完全冷卻,流入虛捧的手心也感受不出溫度。但他的手停不下顫抖,液體只有不斷從指隙流失,最終堪堪濕潤他的嘴脣。 「冷靜點嘛——」液體再次斟滿西爾弗的手掌,那人歪著頭,提起完全不相干的話題:「說起來我是看書時會偷偷翻到最後一頁的類型呢,你呢?噯、學認字了吧。」 「⋯⋯我、」乾咳幾聲,他好不容易找回聲音:「⋯⋯我,我比較喜歡、照著順序翻過去。雖然想快點知道結局⋯但也喜歡⋯⋯期待的、感覺。」一但開始說話,他便發現自己其實還能掌控身體,逐漸他緩和住身體一波波的抽搐。 聽到回答後那人古怪的笑了: 「相較起來我總是太急躁呢!不過身為純正的安托列斯,你能理解我吧?在未能理解的知識前感到興奮不已、好奇燭光以外無法照亮的範圍,忍不住一不小心就翻到結局這也沒辦法啊!但⋯⋯有個期待聽起來也不錯。這次我就慢慢翻頁。」 西爾弗沒有細想對方的話語是否意有所指,只是恍惚凝視掌中聚起的水分。 他一定是渴了很久,才會想要吞落飲下那捧水。 那人稱之為茶水,繡紅的色澤卻更容易令人聯想到血液。然而西爾弗認為那一定單純是從天花板滲入的雨水,從天上落下後穿入地表、緩緩滲入細密的泥土層、流過倫敦地鐵密佈在隧道裡的管線,或許還曾經順著生鏽的軌道淌落......經過這一連串漫長的過程,以至於來到掌心時已經變成這樣暗沈的繡紅。 又被他手上的髒污弄得更加混濁。 ⋯⋯這是沒有辦法的,有些事情是沒辦法的。 小男孩閉上眼睛,緩緩嚥落水份的神情寂靜又虔誠。 出乎意料入喉的味道並不難以下嚥,就像一般的白開水...浸泡過金屬的白開水。 他聽到那人嬉笑著說:乾杯。 隨後的話語則細微到讓人無法聽清,只能隱約見到上揚的嘴脣輕輕開闔著吟詠: —— 讓我們謹記美好的事物,將痛苦遺忘。 簡直像是詩句一樣的話。西爾弗恍惚想。 一定是已經相當疲倦,他突然覺得眼皮沈重、世界傾倒,而逐漸遙遠的地方好像有人在笑:「暫時要分別了呦!不過未來的哪天,我可能會被派去帶你回鳥籠也不一定呢!那麼就到時再見吧!」 西爾弗意識朦朧,逐漸遲鈍的腦袋仍思考著應該回以道別,卻無法弄清他們正為了什麼說再見。 他迷糊思索著,直到思緒被黑暗籠罩。 在那之後他安穩的睡了很久, 真正清醒時已經身處安穩的家中,濃黑混濁的記憶全淡為無法憶起的遙遠夢境。 六歲那年,他恍惚遺失了好多事情。 包括他誓死守護的秘密、與兄長的那次遠行、蜿蜒在倫敦地底通向家族本宅的道路、疼痛、血珠濺落⋯⋯ ——以及那句帶著嬉笑迴盪,宣告不祥的『就讓我們到時再見』。 ▲ Past ╳ Now ▼▶︎ 現在 約莫是聖誕假期過後某個禮拜六早晨的事,那日天氣仍然寒冷,剛醒不久的西爾弗裸著足踝縮坐在宿舍窗台,就著湖水綠光靜靜閱讀膝上一本書。 書名為《cuckoo & crow:短篇故事合集》,是某個人匿名寄來的聖誕禮物。 往常他對這樣神秘意味濃厚的禮物幾乎毫無抵抗力,總會懷著期盼心情拆開包裝紙,以實際行動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而這是第一次他猶豫。看著封面上看不清面貌的鳥類剪影,總感覺這如同不祥的預兆襲來——西爾弗向來不是迷信的人(說來有點愧疚,但這是他沒有選修占卜學的原因),這一次他的心底卻翻湧著不安。 很奇怪,但是他早有預感,總覺得這一天終會到來。 ⋯⋯雖然明明只是收到一本童話書。 終於選在這天早晨,他用平穩的手指翻開第一頁。 “—— 麻瓜女孩追逐著白兔,藍色裙擺與白色圍裙在草地上方飛舞掠過,她伸出繃緊的指尖準備呼喊等等我⋯⋯突然之間,世界顛倒。她墜入奇異的世界:在那兒眼淚成為海洋,吐出的氣泡都泛著魔幻的光暈,會說話的族群多了動物與花朵。甜蜜蜜的糕點縮小女孩的身體,不一會她又能生長到連房子都裝不下她⋯⋯” 這是個脫序卻輕快的故事,西爾弗安靜閱讀著文字,豐富的細碎色彩全倒映在眼中。 直到—-- “ 好多天以後,人們終於在兔子洞坑底發現女孩摔碎的身軀。 ” “ 她的夢境永不止息。 ” 在靜悄悄的寢室中,西爾弗捏著書頁愣怔了好久。 其實他並不排斥較為現實或者是殘酷的故事,但是此刻驀然闖入眼底、夾雜血腥氣味的簡單字句卻讓他⋯⋯有點作嘔。西爾弗感覺到自己額頭的冷汗。 正想闔上書本的時候,他卻在第一篇故事的結尾頁發現手寫字跡。 那是幾行寫給西爾弗.安托列斯的訊息,就用鋼筆寫在沒有印刷字體的空白處: “ 好久不見,小克洛。 ”
克洛是他的中間名,從未有人如此稱呼。 “ 跟哥哥相處還愉快嗎?對了、你還是老樣子習慣順著頁數翻書吧?是這樣就好了——否則我留的訊息就沒意義嚕。 ” “ 這本書我希望你能按著篇章讀過去,至於原因⋯⋯唉呀,就算是捉鬼遊戲總要有規則嘛!倒數完畢才可以進行下一個步驟,所以等我說『可以了』你才能繼續翻頁!” “久別重逢就喝茶聊聊吧,過一陣子我會讓白兔去接你, 要來喔,小克洛。 ” 最後的落款寫在訊息下方,那個名字像是一塊缺失的拼圖,完美無暇鑲入記憶中空白的某處⋯⋯因為拼圖早該存在那裏,只是被他暫時遺失。 「——真的是⋯⋯好久不見,」 無意識低聲細語,西爾弗用手臂擋住眼睛。竟管一切仍然混沌不明,記憶中的微小角落卻逐漸清晰。 「⋯⋯尤里西斯。」 《cuckoo & crow:短篇故事合集》
└ I. / follow the white rabbit └ II. / mirror └ III. / binary star └ IV. / immortal heart └ V. / cuckoo & crow 跟隨白兔,躍入永睡不醒的世界。 —--或者你在夢中,卻從未察覺。 噓,這是個警訊,我們知道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