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de Four|
➻ Summer Down ➻ Goodbye. └ Contact └ Challenge 1 ➻ Challenge 2 ➻ About Them ➻ A normal day ➻ Tower Hamlets. |
#01 那是二月中旬一個平凡的清晨。 『拜託了,請好好照顧我的貓。』 腳尖在石砌地面上踮起,一道訊息被留在玻璃表面。 拱窗外的湖水還透著幽綠,手指劃過之處,凝結的霧氣聚成水珠滑落。 西爾弗端詳那行句子良久,最終仍是擦拭掉,再以水性筆重新寫上字句。 『拜託,請好好照顧艾斯。』落筆的字母再無一絲傾斜,他總覺得好像寫得更慎重、更確實一些,他的暹羅貓就會得到更周全的保護。他畢竟要啟程,而有些地方並不適合小貓跟隨前往。 小貓,在他眼裡艾斯總是小貓。 儘管眼眸已經化為清澈的透藍,屬於成貓、足以一躍而上的爆發力也在早藴藉在流線的體型內,西爾弗卻無法跳脫那孩子初來乍到的模樣:毛色像破抹布一般混濁,又小又脆弱的身軀毫無獨自存活的能力,來自兄長的一個諷刺。 西爾弗將行李放到床尾,順手掖好皺亂的被單,虛掩其下的奶白色絨球依然熟睡著,他看著那安然的起伏一邊將手抽離,不料無心的觸及卻讓一雙貓耳顫動幾下——就像即使未醒依然有所察覺,有所未覺。剎那間嗡的一聲翻湧出無數念頭,它們張揚的色彩侵占西爾弗整個視界,恍惚有實質的沈重勒住脖子纏上肩膀,壓得他難以忍耐地彎下身去,只得探入棉被和床的縫隙間輕輕摟抱他的貓兒一會。 早知道就別養你了,西爾弗閉著眼喃喃,我總在對你做殘忍的事。 父親母親當時的心情是否也像自己這般?多麼不捨,卻也無法的兩難。 溫暖、柔軟,被單的觸感夾雜羽絨的氣息覆蓋著頭顱,讓西爾弗忽然就有了賴床的錯覺。用額頭輕蹭貓兒,稀薄的溫熱在鼻尖與鼻尖相碰時複印下來,他簡直可以透過這習慣而溫存的動作,看見艾斯清醒後四處聞嗅卻遍尋他不著的彷徨。不論這些或那些,對於日常的念想皆是他軟弱的根源。 西爾弗必須帶上的東西其實不多,恰好一個登山包的分量。今天清晨他花了幾分鐘為行李做最後檢查,捨去多餘的重量,確認沒有遺漏,他以為自己做得很好,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居然捏著一張相片發愣良久、只為了思考該帶不帶,明明手邊都還有幾件衣物未疊、正孤零零等待他的垂憐。 ——你和那張照片相似。 睡夢中的貓兒拱動幾下,磨蹭他的臉頰,害他打了噴嚏。 ——或許廉價或許瑣碎,卻是真品。 他安靜笑了一下,用拇指理順艾斯頰邊的毛皮,吻了吻額頭。 ——皆是我對日常的依戀。我軟弱的根源。 明明這麼短暫一會,卻使他的柔髮皺亂,讓西爾弗在背上行李前不得不對著拱窗整理儀容。幽綠的玻璃反映出少年十四歲的臉容,而十四歲的手心正穿過雪髮,捋理垂落眼前的髮絲。 西爾弗靜靜看著那道映影,始終尚未明白究竟要到哪一天,自己才堅強的足以成為大人。 初日未升,寢室的氣溫比平時低個幾度。他越過靜謐冷涼的空間走向門口,在經過鄰床時腳步一滯,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做些什麼。平日他總能沒有顧忌的把對方從夢裡叫醒,如今他的手卻停滯在空中,遍尋不著那個拉開床幔的理由,最終只能捏著自己的指尖,恍惚也不知道自己在思考什麼。 明明道別的話語早在一周前說過,而最重要的請托,不也寫在窗玻璃上了? 西爾弗抬手抹過自己的臉龐,抹掉那些不知所以的落寞與稀薄無味的笑,朝著門口的方向走去。 最重要的已經說了吧, 那麼更多的,也沒什麼值得提起了。 #02 時間是清晨六點整,當櫻.郭魯克挾帶著外頭呼呼作響的冷風踏入大廳時,史萊哲林的長桌上已經擺著餐點,每個盤子都冒著溫暖的熱氣,烤吐司和培根的香味充盈四周,讓冷冽的冬季多了份舒適。 撫落晨練時沾上髮稍的細雪,櫻對自己的衣袍施完烘乾咒才入座。或許時間尚早,寬廣的大廳只零星坐了幾個學生,而銀綠長桌邊除了一位正埋頭閱讀預言家日報的高年級生以及自己之外,只有—-- 「早安,郭魯克。」 注意到櫻的落座,少年淺淺彎起唇角,輕聲問候的同時順手推來一盤炒蛋。櫻.郭魯克對這舉動並不感意外、微笑了下便自然接過;畢竟冬季的早上偶爾會出現這般光景,校園在晨曦中兀自好眠,餐廳冷清,長桌一角只有他跟那名安靜的同級生一起享用早餐,次數多了竟然也變成習慣。「早,安托列斯。」 黃澄澄的炒蛋氤氳霧氣,櫻注意到西爾弗的面前只擺著個空盤,隔著淺淡的白煙,少年專注的神情顯然是已經被書籍拉入另一個世界,渾然不覺手肘邊那杯茶正緩緩轉涼。「喝茶前至少先墊墊胃。」也不是第一次見到同級生這副模樣,櫻只是簡單叮嚀了句,便默默思量起該以炒蛋搭配哪些材料弄個兩人份的三明治,視線順著思緒滑向桌面的同時,他終於察覺那份違和感從何而來。 於是一句「你要火腿還是培根」還尚未出口,就化成截然不同的樣貌。 「是今天?」他問。 那雙藍眸愣怔般眨了幾下,朝櫻望去的眼神散發出一點詫異的味道。西爾弗有幾分遲疑,他花了幾秒鐘才真正了對方所指的是什麼,接著點頭:「⋯嗯,是今天。不過你是怎麼⋯⋯」 「⋯因為你穿著便服。」還是明顯要遠行的裝束。 關於那個安靜的消息,黑髮紅眸的少年也忘了最初是從哪何處得知,相關耳語的只飄搖一陣、很快便消逝,讓人無法判定西爾弗.安托列斯的休學是否只是傳聞,或者確有其事。 不過現在看來,那是真的了。 感覺無意間觸及私人話題,櫻輕咳一聲,重新啓口時語調也帶上真切的歉意:「失禮了。」 「不⋯⋯沒關係的,那並不是什麼秘密,」西爾弗很快接口,他望著表情沒什麼變動、一雙紅眸卻流露歉意的黑髮少年,忍不住失笑,「我只是在想:『原來郭魯克也知道啊。』,只是這樣。」 既然本人不介意提及,那便好了。 點點頭,櫻把袖口向上翻折了幾吋,他著手將吐司與炒蛋起士一連串配料夾疊的動作不慢不緊,卻有一種行雲流水的節奏,讓西爾弗靜靜看著便出了神,直到對方把一塊三明治遞入他盤中才回過神來,而那句關切恰巧傳入耳裡:「既然是暫時休學,之後的課程銜接⋯沒問題?」 吐司很香,空氣裡都染上烤出漂亮焦度的甜味,西爾弗朝櫻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手邊那本書籍總算夾上書籤闔起,不再牽繫少年的心思。 「謝謝你⋯⋯沒問題的,朋友會替我留一份筆記。」小心翼翼地拈著,西爾弗就著有番茄的部分咬下第一口。他想到夏洛特和諾威,兩位友人皆是乾脆地答應他的請托,彷彿那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憑著過往經驗,西爾弗其實能夠想見他會收到怎麼樣的兩份筆記,那墨跡會隨著心緒遊走,比起課堂內容、更偏好捕捉掠過腦中的思緒以及額外補充,甚至出神遺落一兩個隨手塗鴉在字裡行間。 不過,西爾弗毫無理由地確信自己能夠解讀。 兩人都沈默吃著三明治,在舒適的無言之中,櫻並沒有問那名少年怎麼突然在笑。 只是無意間瞥見,他其實看不清那個模糊的表情,卻明白對方一定是想起愉快的事。斂下一雙紅眸,櫻想著,那樣那便好了。 很快,他的想法便得以驗證。 「郭魯克,需要紅茶嗎?」 「啊,麻煩你了。」 總覺得,好像沒有像這樣跟郭魯克聊天的經驗呢。 茶水畫出暖紅的弧線,少年的聲音比方才明亮了幾分,將杯碟注滿至八分。 櫻笑了笑,他的回答簡潔卻真切:以後還有很多機會。 嗯,我相信。 說這話時,西爾弗在一枚蘋果的表皮以魔杖輕點一下,俄頃之間像花開一般綻開。其中幾片被他投入紅茶中,漂亮地浮在表面一會,接著緩緩沈入馥郁的暖紅之中。 「蘋果紅茶的話,加上肉桂提味也很好喝。」 「⋯⋯嗯。我也喜歡,可惜這裡沒有香料。」西爾弗停頓了半晌,才贊同地微笑一下。 將杯碟輕放在櫻面前,他靜靜看著對方淺酌茶飲的模樣,突然有了開口的念頭。他想到一件事,一段他從未與他人提起,毫不重要的記憶。輕喃出報時的咒語,魔杖在他攤開的手心滴溜溜旋轉至六點十分的方向——他還有時間。 「郭魯克⋯你待會急著走嗎?」 血紅色澤的沈靜雙眸抬起,面對西爾弗的詢問,櫻搖了搖頭:「不,你說吧。」 ⋯⋯是他有話想說的表情太明顯嗎? 一下便被對方察覺了意圖,西爾弗感到有點意外,不過,也或許櫻.郭魯克本來就是善於體察別人心思的類型。思忖及此,他的肩頭線條化為放鬆的弧,平靜看向已經準備傾聽的對方。 「那麼,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好嗎?」 「不知道是真是假,確實存在過、或者全是我的空想。」 「⋯那大概,是個鬼故事。」 少年虛捧著自己的茶杯,斂下視線微微笑了。 他想著,該從哪裡說起呢? 是了,就從蘋果調味的肉桂紅茶開始吧。 #03
開始之前,郭魯克,必須先跟你說聲抱歉⋯⋯其實我並不擅長說故事——或者說,不太習慣系統性的表達一件事——比起故事,最後這可能會變成我的碎唸。 (少年赧然地摸了一下鼻尖。) 郭魯克,你遇過難以解釋的狀況嗎? 比如明明是第一次見面,他的聲音樣貌、以及自我介紹的方式卻令人感到熟悉,好像早就經歷過這幕,這回只是重來一遍;或者總算找到丟失已久的羽毛筆,卻是放在收納餐刀的抽屜中,怎麼會在這裡呢?是我無意間丟進去的?還是綠仙的惡作劇? 明明只是微小的,難以釐清的狀況。 卻因為找不到、或者無法斷定那就是「真正的原因」,於是簡單的小事也變成未解之謎。 雖然這大概是個鬼故事,不過,我們先從小細節開始好了。 肉桂調味的紅茶,郭魯克之前喝過吧。 嗯,是呢。加了生薑或者肉桂的飲料總能讓人感覺身體都暖了起來⋯⋯不過小時候,我其實非常排斥那股味道。 ⋯嗯?你問為什麼? 因為,呃,那不是有點嗆人嗎,還有種被太陽灼燒過頭的焦味,而且⋯⋯肉桂是、磨過的樹皮吧? ⋯⋯其實你可以笑出來的,我不會介意。 總之,為了暖身,天氣嚴寒的冬季裡紅茶中都會加入肉桂調味,這是我家的習慣。 即使每次品嘗都感覺到微妙,我卻一次也不曾把它們剩下,就跟其他的料理一樣。即使不喜歡,卻也不到完全無法入口的地步,而且要是把食物剩下,我想家庭小精靈會很難過的,畢竟他們總是體貼而敏感。 郭魯克能夠理解?啊、你家也有家庭小精靈吧⋯⋯叫作焦糖? 至於我家的家庭小精靈的名字⋯⋯對不起,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因為我並不知道他的名字,也根本不曾見過長相。 (少年搖搖頭,表情帶著歉然。) 「簡直像是空氣一樣的存在」,那大概是最貼合他的形容詞。 我的家人⋯⋯很忙碌,有好長一段歲月都是他看照我的生活起居,即使如此,他卻一次也不曾出現在我面前——簡直就像空氣一般的存在。 雖然看不見,沒有聲音,但依舊是存在。 宅院裡的爐火燒得暖洋洋,几淨窗明,沐浴出來時總有漿洗好的襯衫折在床邊的矮凳上,我也從來沒有餓過肚子。「點心想吃蘋果派,在盤子上用楓糖畫小鳥給我好嗎?」如果對著空氣提出請求,即使孩子氣的心願也能被滿足,所以小的時候我偶爾也向他撒嬌。 那就像一位溫柔過分的,我的長輩。 但同 時他也嚴守紀律。優秀的家庭小精靈不需要被看見,人們最好只看見舒適的住家、享用美味的飯菜,不必費心思考是誰在清晨將一壺早餐茶送到床邊——這是他們那一支系的榮光。父親叮囑過我,這一輩子我都不可能、也不可以看見他,倘若瞥見一眼,那天便是他離去之日。 所以即便我說:拜託了,出來見我,拜託,我想跟你說說話。 他也不可以出來見我一面。 ⋯⋯那真是,非常優秀的家庭小精靈。 但這幾年來,偶爾會發現他的失誤。 比方忘了關窗,以至於潑雨浸濕了柚木走廊;清掃書架到一半卻忘了,於是紙捲全堆在地上;還有灰塵,那些沒撣去蛛網的角落、棉被嗅起來有蟎埃的味道。放在從前,這簡直不可能發生⋯⋯他畢竟是越來越老了。 漫長時光中,他服侍過我的父親、祖父,甚至上溯曾祖那代。有些必然會發生的事,我其實早有心理準備。 每年的聖誕節我都會回家度過,而今年回去,宅院的玻璃全是一片漆黑——僅僅是沒有點起燈火,在夜裡就成了不同全然的樣貌,總覺得很陌生。我提著油燈四處檢查了一遍,最後在廚房烤爐邊的矮桌上發現一疊羊皮紙。細細聞嗅的話,起毛的邊角不小心沾過香草精,上頭歪歪斜斜的筆劃像是剛學寫字的小孩子,卻詳盡記錄了一些菜式的做法。 我心想:啊,他留了食譜給我。為什麼。 他不可能擅自離開,我們有著契約,他不會擅自離開,他是愛我的。 但是,特別留下的叮囑又象徵他確實已經不在這裡。 ——那麼,我大概也知道了。 有些必然會發生的事,我⋯早有心理準備。 啊、抱歉,說了那麼多旁支末節。我一開始提的是什麼來著⋯⋯嗯,肉桂調味的紅茶。 一開始我非常排斥那股味道,後來卻漸漸習慣了在冬季飲用它,甚至達到「喜歡」的程度——只因為他在裡頭替我加了蘋果片柔和味道。家庭小精靈總是細心察覺我的喜好,明明害怕肉桂的味道這件事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 ⋯⋯不,嚴格來說,或許還是有跟某個誰提過吧。 不過那個人啊,是我的幻想、一位以想像創造出的玩伴。只存在於我的世界,而非其他人眼中——他讓我稱呼他為 “ Amber ”。 據說小孩子通常有過這個階段。他們跟不存在的友人嬉戲,在睡前對著空氣分享日常,犯了錯就推諉到「看不見的傑克」、「剛剛明明還在那裡的安東尼」身上。 忘了Amber從什麼時候開始存在,不過有記憶以來我就習慣對他傾訴,也從他那裡理解許多。比如被兄長欺負了,他會告訴我:原諒他吧,你知道的,他有他的苦衷;當然我也跟他提過關於肉桂味的事,而他笑著回答:啊啊、小時候我也很討厭呢,但有天你會克服的。 我相當喜歡那位朋友,而他亦是我的良師,教我簡單的拉丁文還有鋼琴——聽過〈踩到貓兒〉那首練習曲嗎?如果兩個人聯手彈奏,真的就像貓咪輕輕巧巧從黑白鍵上溜過去⋯⋯雖然我總是負責簡單部分的和弦。 (指腹在桌緣虛按,敲落幾個無聲的音符。) 聽到這裡,也覺得有點奇怪吧。 是的,有好長一段時間,對兒時的我來說那簡直就是真實的。 兄長對我口中的 “ Amber ” 嗤之以鼻,母親則很是擔心,她認為如果任憑分隔真實與虛假的那條界線變得模糊,對我而言將是危險的。她大概是怕我哪天嚴重到無法分清自己在夢裏還是醒著,只好從三樓跳下去吧。但即使如此,她也只是在一旁耐心觀察,沒有要我「清醒點」⋯⋯嗯,母親一直很溫柔,父親也是。 但最後是父親說,該停止了。 每個字我都聽得懂,卻不是很明白我該怎麼停止、又該停止什麼? 他們或許只看見我獨自坐在空蕩蕩的琴房,Amber對我來說卻跟任何人一樣真實得毋庸置疑。父親放緩聲音說這話時,我看見Amber明明還站在那裡微笑著,他眨眨眼、手指放在嘴脣前對我比出「噓」的手勢,讓一切都荒謬了起來。 他其實一直有很多話想跟我父親說吧,只可惜就算他的聲帶震動空氣,會聽見的也唯獨我一人。 從那時開始我就在想,真實和虛幻的分野究竟是什麼呢? 所有人都能看見的事物謂之真實,唯有一人察覺的就淪為虛幻——那太不公平了,當時我甚至感到很生氣。後來也是,如果不是他突然消失,我想對於他的真實,我將會一直確信下去吧。 是的,消失了喔。 簡直就像清晨的露水或者積雪邁入初春一樣,某天醒來就再也找不到痕跡了。 於是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認那只是幻想了。 其實仔細想想,為什麼我當初要如此介意呢? 無論被歸類為真實或者虛幻,終究不會動搖事物的本質——我們有過很愉快的時光,這部分對我而言是真的,那就足夠了。 那麼,鬼故事說到這裡也差不多結束了,啊⋯⋯整體而言確實沒什麼「嚇一跳」的要素存在,希望郭魯克沒有感覺受騙才好。 (少年看了過來,微笑間的神色帶著不確定。) ⋯⋯是嗎,既然你不介意就好。 老實說,這個故事還有個後續,那麼我讓它更完整一些吧。 大約也是今年聖誕節期間的事,因為家庭小精靈已經不在了,於是我花了一段時間研究那份食譜並試著實作⋯⋯結果當然是慘烈收場了,最後成功的料理只有肉桂紅茶——呃、好吧,將那稱為料理或許有些勉強。總之當我試喝時,發現味道意外地好得不可思議,打開壺蓋才發現裏頭竟然泡著幾片蘋果。 是我放進去的?可是我完全一點印象也沒有。 突然,我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可能誤解了什麼。 害怕肉桂味這件事,我確實只跟某個人提過,或許肉桂紅茶裡的蘋果片從來就不是家庭小精靈替我放進去的。逆光而立的虛幻剪影、那雙曾經跟我一起彈鋼琴的虛幻的手、指導我怎麼折出漂亮紙飛機的虛幻的聲音,一切全都隨著那幾片蘋果而再次變得清晰起來。 真實和虛幻的分野究竟是什麼呢?我又思考起這個問題,突然就覺得很想笑。 如果可以,真想跟五歲的我說說話。 他一定什麼都知道吧,至少比現在的我更透徹。 難以釐清的事、難以用魔法或者麻瓜科學解釋的事,一生中大概誰都碰過一兩件吧。 這就是發生在我身邊的「鬼故事」,也是它讓開始有了這個想法:消失的東西即使進入不存在的狀態,也必然會以某種形式延續下去,或者說化為萬物、化為任何東西皆有可能。 啊、說起來好像有些抽象,等到五年級我們應該就會上到消失咒了。 不過就算跳脫開魔法理論,這個道理或許仍是通則。就像消失的幻覺所教導我的拉丁文,至今在符咒學上依然帶來很多幫助;還有即使現在還慘不忍睹,但既然有了那份食譜,我想總有一天就算是我也能做出美味的料理吧。 正因為如此,我不想否認那些看不見或是消失的,曾經庇護過我的存在。 (置在桌面的魔杖緩慢旋轉,頂端終於來到六點半的位置。) 那麼故事結束,我也差不多該離開了。 郭魯克,謝謝你聽我講那麼多⋯⋯啊、當然還有三明治,相當感謝。 (少年離座,微笑道別。) 再見,願你有個美好的一天。 #那之後
⋯⋯實在是、太糟糕了。 額頭抵著前方的座椅,西爾弗在心中虛軟無力埋怨欠缺思考的十分鐘前的自己,在車上閱讀書本實在是個錯誤決定,此刻他的胃底翻湧又絞緊,腦門也悶得一塌糊塗。坐車時不該閱讀、不許閱讀,下回他會記得,並且備註搭乘騎士優車時尤甚。 雙層紅色巴士以瘋狂的速度疾駛過蘇格蘭的冬季原野,車體割裂萬物寂寥的雪白景色,在一次次跳躍間發出爆鳴。 西爾弗長吁出一口濁氣,他勉力支撐起腦袋讓側額歪向窗玻璃,靠著那點冰涼緩解不適。 他將眼皮闔起,下意識依然按壓著書頁一角,「第二章:mirror」的字樣從指縫間隱隱流瀉而出。 年輕的孩子在歸鄉途中閱讀倦了,於是閉上眼睛小憩——在旁人眼中,那便是匹配窗玻璃所框出的少年的解讀。 噓,這是個秘密。 無人知曉那將是為期四個月或者更久的一趟旅程,而第一站,他要去見書的作者。 從雲隙間探出的冬陽穿過車窗、西爾弗的眼皮顫動幾下,向外望去的神情沒有絲毫被打擾的不悅。 ——灑落的陽光是否也照進了黑湖裡頭? 西爾弗看著暖融融的光線,不知他的貓兒仍在好夢,或者正把鼻子湊近拱窗,出神凝視湖水蕩漾綠翡翠色調的美景。 ——無論如何,願你一天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