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de Five|
➻ Calling you └ Thunderstorm ➻ Something you don't know └ Christmas party └ Vileo side ➻ Make a Wish ➻ from Midnight to dawn ➻ Spectator |
世上沒有比那更奇妙的事。
「你們也太愛彼此了吧。 」 分明不會魔法的男孩子,他的話成為預言。 ✶ 初夏的風吹了起來。 當輕風拂過客廳,忽然就再也沒有東西文風不動,沙發是浮在地面的熱氣球,而少女的裙擺被風吹得輕飄,就好像她剛繞著屋子飛了一圈回來似的。 才不是那樣,只有見鬼的《大亨小傳》或者西爾弗·安托列斯口中才會出現這般描述,這裡唯一懂得飛行的只有信紙。少年捏著所剩無幾的信紙在心裡發起牢騷,意興闌珊的琥珀色眼睛露了出來,他看著文字漫天四散的盛況,皺眉撥開還在以不屈不撓之勢襲擊臉頰的窗紗,朝開窗的姐姐嘖了一聲:「真體貼啊?但如果你能注意一下周圍,會發現我正坐在這呢。」 「埃里克,講話別像個混蛋一樣。」少女拍拍手上的灰塵,睨過來的眼神毫無愧疚之意。 「那首先你得表現的不像個混蛋。勞駕,挪開你的玉腿。」 懶在這話題上多費脣舌,埃里克不耐煩地彎腰去撿地上的東西,卻被人搶先一步。 少女的纖手將信紙一把捏起,攤平,只見墨跡橫跨過拖鞋不小心踩出的皺痕,而紙張的重量厚實,很顯然是某種皮革所製。「你朋友還寫信給你?哇,顯然他的網路流量跟A4紙都用光了是吧。」 一把抽回信紙,面對嘖嘖稱奇的姐姐,埃里克敷衍地扯動嘴角:「別問我,有時我也覺得他們挺奇葩的。」 而回應他的是刺鼻的化學氣味。 「『他們』。好極了,所以怪胎還不止一個。」少女打開指甲油將蔻丹往指甲上塗去,同時不忘酸了一句,滿意地審視一遍色澤飽滿的紅,她抬起眼,這才詫異:「喂,你去哪啊?」 「買飲料。」 大步與對方擦身而過,埃里克隨便扔下一句回應,反手將那句幫我帶杯焦糖歐蕾的命令甩在門後。 幾戶人家的草坪灑水系統正在運作著,少年沿街行走,拂過水霧裡的彩虹,由衷感嘆這才是世界該有的清靜,可惜埃里克從不花太多時間浪漫,所以他甩著一手濕潤繼續上路。 常去的小咖啡廳離社區不遠,況且天氣正好。眯起眼,他瞥向被柔雲軟化的天,決定在舒適的氣溫裡懶洋洋地晃去。 平心而論,埃里克·瓊斯不喜歡盛夏。 因為會流汗,很麻煩,總是過於浪漫,感情又太深。 聽過的吧,那種屬於夏天的青春故事。活潑的男孩們用拳頭收獲了友誼,打鬧復又和解歡笑,最後在飛機雲的青空下揮淚送別遠方的友人。第一次從夥伴們口中聽到這種瘋癲故事時,埃里克用零下五度嗓音說想都別想,誰敢提議要朝著夕陽奔跑,我就掄誰的腦袋去撞牆。 他一直很懶散,所以最有機會接近所謂熱血的十二歲那年,也只以普普通通的方式交了朋友。朋友是朋友的朋友,而且每年暑假都來,追著火車送別的劇本用不著出現,沒有更完美的事情了。 直到現在也認識了三年。那個盛夏限定的透明男孩,蠢隊長維里奧的兒時玩伴,西爾弗·安托列斯。 就算不論那家伙的性格本身,奇怪的地方也真不少。 比如明明是南轅北轍的類型,卻能跟維里奧那樣要好;比如十五歲才擁有第一部手機,明明被流行遠遠落下,卻又突然染了一頭講究到看不出任何破綻的雪色白髮,還有—-- 『你都沒有家要回嗎?』 那句話是突然從夥伴間冒出來的。 去年的事了,那場在維里奧家後院舉辦的小型烤肉。 小學球隊的一行幾人,直到今日也是情誼依舊的夥伴,每到暑假就花好多時間聚在一起瘋玩。那時埃里克正含著竹籤懶洋洋想,要不是維里奧跑去讀了鬼才知道在哪的寄宿學校,自己也用不著每年被大夥們狂歡的風向吹得東倒西歪。 他想必是非常地分心,如果足夠注意,或許就能打斷那個那句話。 『對了、西爾弗,我說你跟里奧兩家是那個吧?那個叫什麼來著的?世、世⋯⋯』坐在他身邊的萊利鼓著腮幫向西爾弗搭話,公認的看起來有點笨的臉(萊利總為此大聲抗議)流露出哲學家苦思的神情,他嚥下烤肉,這才忽然揚起大大的笑容,『我想到啦,世交!你們兩家是世交對吧?』 另一頭顯然有些忙不過來了,那對兒時玩伴正在和沾上烤肉的暹羅貓對峙,一人拉著水管,一人則抱著想要逃跑的雪團循循善誘。握著那隻沾滿烤肉醬的小髒腳往水底下湊,西爾弗好不容易岔了點心神看過來:『嗯?怎麼這麼問?』 『因為到朋友家度假,換作我爸媽才不可能輕易放行呢,能有一個禮拜就要謝天謝地啦。』萊利做了個好像吃到沙子的鬼臉:『所以我就想,你們兩家關係應該很好吧,所以你才總是在這裏,爸媽也不擔心。』 西爾弗緩慢啊了一聲,好像在思考要怎麼回答。 無論什麼事,那些都不關我的事。埃里克討厭一切麻煩,諷刺的是每當他叨叨自語這句箴言,便是他為自己過於累贅的觀察天賦感到心灰意冷的時候。 其實在更早以前就有所察覺了。關於西爾弗·安托列斯的異常。 畢竟就算不論這個人的性格本身,奇怪的地方也真不少。 比如他幾乎從未缺席利物浦的夏天,比如那間盆景常綠、完全不像客房的寢室,又或者從未聽他提過太多自己的事。 那就好像—-- 『但你都沒有家要回嗎?』萊利問。 聲音落下,緊接著揚起的是哀嚎。萊利捂著脛骨瞪過來,痛呼間滿臉都是委屈:『很痛啊埃里克!你幹嘛踢我啦!』 抱歉,我是故意的。埃里克說著替肉片翻了個面,看見微微燒焦的部位,他惋惜地嘖了聲,引來萊利的一句抱怨:你的道歉跟你後面的話完全扯不上邊啊! 笑聲填充了整座後院,一瞬間有人起鬨、有人勸解,最後都被冰涼的水花無差別襲擊。 『蠢萊利,我家就是他的家啦!』維里奧把手圈在嘴邊高聲喊過來,他捏著水管末端笑著,將所有人趕入保衛烤肉架的陣線,看得出他很習慣當西爾弗的盾,不著痕跡地。 在周圍一片混亂的情況中,西爾弗好像也笑了,但大概是為了滑稽的景象以外的東西。 嗯,這裡也是我的家啊。埃里克聽見他說了這句話,然後維里奧的手罩過去,往白色的髮頂搓揉兩下,讓他又笑了起來。 幾乎可以說是幸福的笑容。 撞破他人秘密的尷尬感讓埃里克將視線撇開,那刻他忽然察覺了,那種旁人無法插入的氣氛究竟意味著什麼。如果可以,他真是一點都不想發現那件麻煩的事情。 但是既然有所察覺,要假裝渾然不知又很不必要,於是幫著西爾弗去替大夥兒拿毛巾時,他就提起了這件事。 『所以是在交往吧?』 意料之中,西爾弗望過來的眼裏充滿了詫異的味道,埃里克抱著滿懷剛烘好的織物,朝他無所謂地聳聳肩,『啊、先說我對這件事情沒意見,或者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吧。反正你們從以前就是這樣,看著也早就習慣了。』 『你是說,我跟里奧?』西爾弗的聲音聽起來是真的很困惑,幾乎動搖他的篤定,他頓一下才說: 『呃、對。』 身旁的少年輕輕關闔上烘乾機,喀地一聲:『⋯不是這樣的。』他說。 哽了一下,埃里克心說這下可尷尬了吧。沒想到過於累贅的觀察天賦也有失靈的時候,讓整件事突然變得像個笑話,埃里克幾乎對自己發起牢騷。正想著要隨口把事情糊弄過去,卻又聽見西爾弗說:不是這樣的。 埃里克抬眼,看見西爾弗淺的幾乎像苦笑的表情。他像是不曉得該露出什麼表情,像是找不出其他話能說,所以蒼白重複了又一遍:『不是這樣的。』 這樣的西爾弗讓埃里克想起方才那個幾乎是幸福的表情,還有那句話: 這裡也是我的家。 ⋯⋯啊。 這裡也是我的家。 所以,不是這樣,也不會是這樣的。 埃里克發現了。他所察覺的東西,或許比麻煩還要麻煩。 似乎過了很久,或許又只是幾秒鐘,西爾弗說:『這件事情請你別告訴里奧好嗎?』 那證實他們都是相當聰明的人,就算默契不足,也不用說得太多。 『好。』 他答應下來。而大概是道謝的意思吧,西爾弗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真的是很麻煩的人,總是過於浪漫,感情又太深。跟夏天一樣。 去咖啡廳的路途會先經過維里奧的家,埃里克著實慶幸現在還不是西爾弗那種(對,後來他覺得以人名代稱挺省事的)豔陽高照,水蒸氣飄搖、將一切都化作透明的盛夏。維里奧家的大狗認識他,趴在草坪上咬著舊皮球,看著他走過來,搖晃尾巴。年紀說起來也是老狗了,金燦燦的長毛都褪色成奶油融化的樣子,卻還是那麼溫柔。 大狗湊過鼻頭來嗅,肯定是聞到了他口袋裡信件的氣息,埃里克胡亂搔搔那雙毛耳朵,涼涼說著你家那對兒時玩伴真是煩死我的高手,而大狗只是樂得歪頭哈氣,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深切同意。 他口袋裡的信,兩封,維里奧和西爾弗的。 以往總合寫一封、歪膩個沒完的信今年卻拆開了,那麼就算不看西爾弗完全不提起某人的墨跡,以及維里奧那封以各種迂迴曲折的詞彙表達「西爾不想跟我一起玩,我該怎麼辦」的求救信,光用手肘想也知道是冷戰了。 他真的是感覺很煩悶。 一股迫切的情緒堵在胸口,埃里克深呼吸,思考了好久,他才發覺那種強烈的心情原來是想見面。 是啊,原來是想見面啊。想見那兩個人⋯⋯ 見他們,然後揍他們。 最怕麻煩的人深深領略了一把大預言家的煩惱,如果一出生就洞悉未來,他一定在第一聲啼哭前就把自己掐死。埃里克分流梳理著米色長毛,在反射的陽光下眯起眼睛,懶洋洋地想要不還是算了吧,別去買飲料了,在這蹲著也是挺好的。 過一會他又想,還是去吧,去吹吹冷氣也是挺好的。 他想著,想著。 但即使不太想承認,有更多更多的部分他在想: 今年的夏天,還能看見那兩人一起笑著的模樣嗎? 既然口袋裡的信紙都皺成一團了,他乾脆將那些來自朋友的墨跡捏在手裏。有幾秒鐘,他試著去思考無望的感情,必須跨越的挑戰,以及太多要顧慮的現實。 然後他又一次發覺自己真的是相當冷淡的人,能夠理解、卻無法體會他人的糾結。 ——所以,我只看見遲鈍的人和退卻的人。 太多的思考到頭來全沒有意義,該怎麼回覆維里奧的信件,埃里克現在再清楚不過了。 他要乾淨俐落,要擺脫麻煩,他的時間寶貴,下次收到的信件只要一封就夠。 『煩死了。去告白,反正你那麼在意。』 最後在偌大的空白上,他只寫下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