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ret. |秘密。| 時間點:2015年 1月 父親曾經對他說過一個故事。 沈穩柔和的嗓音迴盪在空氣中,仿佛不會散去。 「冬季的星星和夏季的星星,你喜歡哪一種?」 時值夏季深夜,黝黑天幕靜謐無邊,銀色的天河像是無限貼近地面,仿佛他只要伸出手就能掬起盈透的星子捧在掌中。 薔薇香氣濃郁,父親帶著他鋪了毯子橫躺在大宅庭院中觀星。 ——下回可不能這樣了。母親微笑埋怨他們不夠紳士的舉動,話語如此卻轉身進屋為他們泡杯熬夜用的濃茶。柔長捲髮飛揚在腦後,這是卡洛絲頭一次默許西爾弗深夜不睡,完全明白在長子格登入學寄宿後,年紀尚幼的么子果然還是會感到些許寂寞。 「爸爸我呢,比較喜歡夏天的星星,儘儘是因為“夏天的夜空看起來很熱鬧”這種聽起來很簡單的原因而喜歡。不過對於喜歡著什麼的理由,這種事其實也只需要自己有信心就夠了對吧?」 父親的金邊眼鏡跟閃閃發光的星星好相像。 無關緊要的聯想讓小男孩錯失了回答的時機,恍然察覺後他支吾著試圖拉回心神好好聽父親說話,稚嫩的臉龐被父親伸指刮了下:抓到你分心了,西爾。 父親對他說。鏡片後微笑的眼睛裡也像是有星星流過。 故事必須有個開頭。 他們仰躺在星空之下,手執的白楊木魔杖探入夜空劃拉線條,將群星相連。輕巧的彎鉤以天幕為背景閃耀著 ——出現的圖案是隻蠍子。「天蝎座。」父親稍微停頓了一會,魔杖謹慎的移動某一點後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心臟部位那顆紅星名為 安托列斯(Antares)——沒錯,這就是我們家族名稱的由來。你能看見吧?西爾。」 ——你能看見吧,西爾。 天頂上奪目的亮星倒映男孩眼中,他很快就找到,於是點點頭。 「......嗯,那我們繼續說下去。」望著兒子抬頭凝視天際的側臉,懷特・安托列斯苦澀而複雜的笑容出現於短暫之間,但他沒有停頓,以名為Antares的紅星為序曲,徐徐道出久遠以來他不再訴說的故事。 故事中不存在絢爛的法術,沒有守護財寶的惡龍。 那是個有關紅星、有關於源遠流長,從歷史中一路走來的安托列斯家族、甚至與西爾弗息息相關的故事。 「而最後一項,」 話語終了好長一段時間,懷特・安托列斯以手掌輕撫兒子的臉龐,指尖按壓在眼瞼下緣時,他深深望進小男孩屬於安托列斯的淡色藍眼,耳語般輕聲唸道:「我們要學會保守『秘密』。」 父親試圖露出一如往常的笑意,但那微笑仍然讓西爾弗感覺相當勉強。 他只能不安的反覆點頭,只能同樣慎重允諾。 父親告訴他這是個秘密,你必須瞭解,卻不能夠告訴任何人。 無論如何必須銘記在心,否則會有很糟糕、很糟糕的事發生。 一定要記得。 你一定要記得。 ——我一定...要記得。 ======================================================================================== 「天蝎座的話,那是夏季的星座。」 從書寫許久的天文作業中抬起頭來,黑髮女孩在提筆蘸墨時,才留意到身側男孩正塗畫出不符合時令的夏季星座。她淡然微笑了下,思索後善意地出言提醒道。 「嗯......確實、是這樣。」羽毛筆尖端停在天蠍圖案的尾巴上,西爾弗將手上的塗鴉舉遠了些,放在空中凝視好一會才回應:「不過就算是夏季星座,在白天裡還是會出現呢,只是有太陽所以不太明顯...」 女孩流露出些微不解的神情,回過頭注視自已掌心下完成大半的天文學作業,不覺輕喃出聲:「可是...這次的作業內容難道不是星系觀測嗎?」 些許踟躕是否該繼續落筆,她感到不確定起來。 ——這次的作業內容。 聽在耳裡實在是鏗鏘有力的一句話,西爾弗倏地停下筆尖,恍然驚覺自己可不能再繼續畫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嗯......這次的作業,是星系觀測沒錯。」困窘的撥弄著額髮,儘管有些不好意思,但低頭掃一眼堪稱完全偏題天文作業,連他自己都忍不住失笑。 黃銅望遠鏡下,壓著兩張繁星錯落、填滿文字的羊皮紙。 在寒風凜冽的高塔上待了兩三小時,他們總算都將天文學作業完成。 「如果純粹要詳細紀錄的話,果然會覺得不那麼有趣呢...」西爾弗若有所思的說著,一面著手與女孩並肩收拾起觀星用具。 會在這裡遇到克萊兒・希爾並不在男孩的原先的意料之中,推開觀星塔頂的門扉時,視線交匯的兩雙眼睛裡都閃過些許意外——他們稱不上是熟絡的朋友,更準確來說,兩人是在這年隆冬錯陽差開啓的雪球大戰裡才第一次彼此對話。這回的碰面同樣巧合,但能夠在觀星作業上合作愉快確實算是不錯的意料之外。 克萊兒微微笑了笑,將墨水已乾的羊皮紙捲起來放入書包,一邊說著:「是嗎。有趣或不有趣的問題,我倒沒有想過。」 「嗯...能瞭解新的事物當然都會感到開心,」像要試著觸碰夜空那般伸出手,他看著寒星在指隙間閃爍微光,嘗試將流轉腦海一周的話語緩緩訴說出來:「但如果比起記錄,我果然還是比較喜歡單純的看星星就好了......冬天的星星跟夏天的星星,希爾比較喜歡哪個呢?」 黑髮女孩並沒有在一時之間就給出答案,恬靜的側臉看上去正默然思索著。留意到這點的西爾弗決定先不打擾,頓了頓便平順地將話題接續下去:「其實冬天的星星也很漂亮,威風凜凜、很高遠的樣子......但總覺得有那麼點冷冰冰的,所以我還是——」 ➤ 克萊兒視角〖連結〗 === ——所以我還是喜歡夏天的星星。 那時候自己的聲音到底有沒有嘎然而止? 抱著膝蓋縮坐在交誼廳最靠近壁爐的地毯上,西爾弗希望答案是沒有。 指尖觸碰臉龐,跳動的火焰明明將他烤得臉頰發燙,他的手心卻一點也沒有暖起來的跡象,冰涼一片, 簡直像是冬天夜空裡高遠的星辰一樣寒冷。 完全是猝不及防,久遠的回憶在那時閃現腦海之中。 他想起父親也曾經說過一樣的話:爸爸我呢,比較喜歡夏天的星星。 閉上眼他甚至能清晰回想起那晚的某些片段:薔薇花開得正好、母親叮嚀“別太晚睡了”時溫柔的嘴角、又燙又甜的一杯濃茶、父親含笑的眼睛,還有Antares——攝人心魄的血紅星星在天際燃燒,父親問他能不能看見。 這些全都清清楚楚,即使當晚的氣溫也尚能在回憶中追溯殘影。 但是他忘記了最重要的東西。 父親說的故事。父親說的秘密。 遺失了、他一點都想不起來了,更糟糕的是...... —— 一直以來,他一點都不覺得這件事有好什麼奇怪的地方。 應該感覺異狀的地方,他恍若未覺。 記憶中不該空白的畫面,他無視著穿行而過。 他不該忘記的。或者說,根本就沒有忘記可能性存在。 飛天掃帚。 兒時他與兄長一同起程,三天後終於返家,如今卻一點也想不起當時去過哪些地方。 倫敦鐵路圖。 交錯、線條,許久以前他到底是從哪邊看到? 不可遺忘的故事與秘密。 “你一定要記得”,但這句話只在他的記憶中留下好淺的痕跡。 …...好奇怪。 好奇怪呢。 他瑟縮起身子,按住耳朵閉上雙眼,顫抖的希冀著這樣就能夠讓自己維持在安全的狀態。 無數他都想問格登到底是什麼事情正在發生,為什麼他不能夠擅自出去?父親跟母親真的就只是好忙而不回家嗎?格登為什麼要那麼討厭他? 這樣的可能性、那樣的可能性,他得不到答案所以拼命追尋。 但這一次,他因為無限接近真相而顫抖到無法移動一分一毫。 父親說過這是個秘密,你不可以告訴任何人,你一定要記得,否則很糟糕的事情會發生。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但是他不可以不繼續想下去。 西爾弗只從繪本中見過流沙的插畫,並沒有實際看到或觸摸過。 但現在這種狀況他覺得跟踏入流沙好相像。 原以為整個世界逐漸崩塌、周圍事物都脫離正軌,一點一點陷落下去; 但其實不是的,被吞噬的只有他站立的場所,他成為流沙的中心點。 所有的跡象都告訴他,崩塌的從來就只有西爾弗・安托列斯自身。 —— 他的記憶並不可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