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form 9¾ |遠方旅行| 時間點:9月1日 九月一日。 夏末與秋初交界的時分,對英國的麻瓜們來說可是個大日子。 不絕於耳的汽車喇叭聲將倫敦市的交通心臟團團包圍,攢動的人流像朝聖一般推擠著湧入王十字車站,連帶癱瘓周圍的幾個街區。長假已經走到末端,學生們攢著裝滿未知學識的新課本一波波跳上火車或地鐵,奔赴往各自的崗位。 “注意月台間隙,注意月台間隙——”,制式化的廣播音迴盪在月台上,日復一日相同的台詞卻早已吸引不了乘客花費更多心神留意腳邊。 然而,月台一隅突發的插曲卻吸引了不少人回以注目。 「小心點,記得退到黃線後面。」雙手作出阻攔的動作,制服筆挺的站務員露出困擾的笑容叮嚀道:「畢竟我們可不希望有人跌到鐵道上,對吧?」 「啊,對、對不起......」西爾弗大夢初醒般的抬起頭來,緩慢向後挪動快要跨出月台邊際的腳步,火車在這霎那閃過眼前,他的囁嚅掩蓋於風切聲中。 直到列車哐當遠去,男孩也仍站在月台上。 背部貼伏著樑柱,默然佇立在人流之外,他的視線專注的追隨一雙雙腳步穿行而過:紅色高跟鞋、登山靴、繞踝涼鞋......簡直像是腳步踏過的地磚中爬出透明的藤蔓,才吸引了他凝望許久。 但事實上他並沒有真的把什麼看進去。 只不過是在拖延時間, 能要夠遲一刻回到九又四分之三月台,他覺得被陌生的人群給圍繞也沒有關係。 僅隔一面磚牆的魔法站台和麻瓜世界並無兩樣,熙熙攘攘擠滿了開學日的人潮。唯一的差別是空氣中帶彌漫著煤油氣味,老式蒸汽火車滾著蒼白濃煙,讓一片景象變得模糊不清。 兩三個學生推著行李笑鬧著從他身邊跑過,一旁嬌小的女孩墊起腳尖仰頭在父親的下巴輕啄一個分別前的香吻,她被一把攬起轉了個圈圈,咯咯笑著喘不過氣的同時,碎花裙擺在空中舞出輕柔的弧邊。 白煙彌漫的空氣太過難受,就算死死閉上眼,像離水的魚一樣張開嘴巴,凝固的空氣中也汲取不到他能呼吸的氧氣。 他發現如果再待下去,回學校前就會因為窒息而死掉。 於是男孩倉皇的逃了出來,站在麻瓜月台上,看著一班又一班的火車哐當過站。 ......不要去思考就沒事了。西爾弗柔聲的對自己喃喃自語。 但他還是無法。 尤其在這種眼淚都快要掉下來的時候。 ×××× 不久之前,他自己去了趟斜角巷。 「一共是十二加隆。」 西爾弗慌張的蹲下身撿拾掉落地面的金幣,耳根因為羞赧而發熱。他悶著頭細細的將金幣數目數了兩遍,趁機會冷卻自己過於雀躍的情緒。到第二學期才真正擁有屬於自己的魔杖,雖然的確是值得興奮的時刻,但因此失禮就太過糟糕了。 「先前使用的魔杖還稱手嗎?」將男孩窘迫的模樣看在眼裡,赫茲先生轉而收拾滿櫃檯的魔杖紙盒,好心的帶出個話題。他指的是被男孩擱在臺面的舊魔杖,據對方所說,那是他上個學期的暫時替代品。 總算將十二個金幣放到桌面,西爾弗如釋重負的吁出一口氣,答道:「恩......相當順手,我也很意外。不過...」果然還是想要一把屬於自己的魔杖。低頭望著躺在掌心的新夥伴,眷戀的表情讓他的想法不言而喻。 「我瞭解。」赫茲先生平和的笑笑,將男孩替換下來的舊魔杖打包起來方便對方帶回家去。「魔杖的性質可相當有趣,它們有不同的脾氣及專長,選擇效忠的對象也各有所異。當然某些魔杖也具備非常相似的特質,好比你的山楂木跟之前的柳木魔杖,它們都相當擅長於——」 「柳木?」西爾弗倏地抬起頭來。他注視裝著舊魔杖的小盒,臉上蒼白一片。 赫茲先生的語調中帶上些微詫異,他如實回答下去:「是的。柳木材質,雖然是二手魔杖,不過外頭這層褐色保護漆讓它看起來嶄然如新...」 還沒等他說完,西爾弗就轉身衝了出去。 顧不上門哐一聲的在他身後重重摔上,玻璃窗像要裂成碎片那般劇烈震動。 沿著街道奔跑起來,瀕臨潰堤的焦慮之下,他生平第一次跑的那樣飛快。 呼吸追不上心跳,飛逝的景物在眼角餘光中模糊成團團光影,眩目得令人作嘔。 喊出目的地, 他毫不減速的一腳跨入呼嚕網,更為強烈的暈眩感沖刷著他,很快他就被甩出壁爐。顫抖地試著跪起時,發疼的膝蓋骨已經是抵著安托列斯大宅的地毯。 煤灰讓他咳嗆得喘不過氣了,喉頭深處抽痛起來、視線更是模糊一片。 然而西爾弗顧不上那麼多,腦海完全被翻湧的字詞填滿。 什麼?西爾弗在喘氣的空檔撥出一絲心神去釐清思緒。 什麼? 背脊向前折曲成一個弧線,他蜷縮在地毯上劇烈的咳著,試圖將堵塞氣管的煤灰逼出。 但他還是不能明白、他還是—-- 直到一股力量強硬的把他從地板上拽起,他才想起該怎麼呼吸。 「西爾弗・安托列斯。」 冰冷的聲音從頭澆下,那人緊揪著他的領口,淺藍的眼中跳動著危險的火焰。 「說話!呼嚕粉——你從哪弄來的。」格登把臉壓近弟弟,優雅輕慢的咬音幾乎像是從牙關逼出,因為壓抑怒火而帶上顫音:「擅自外出、動用呼嚕網......全部都是不可以。你單單連記住這點都做不到?」 西爾弗愣望着格登的面容:「為什麼、你會回來...我以為...你也不要回來了。」他迷惑地囁嚅,伸手拉扯住格登尚未換下的旅行斗篷。 「......回答我的問題。」 西爾弗張了張嘴巴,乾澀的聲音拼湊不出句子:「我......」 「西爾,你以為你在做什麼。」格登不耐地打斷他。 領口被勒得更緊了些,然而西爾弗只是看著兄長前所未有的盛怒容貌,艱難出聲: 「格、登.....」 泣音被梗在喉嚨裡,他的嘴角扭曲成似哭似笑的弧度。 「爸爸他、只是換了新的魔杖對吧?」 掛鐘搖擺著,不知名的鳥類在院中啁啾。這是個靜謐又和平的午後。 安托列斯大宅裡的兩兄弟誰也沒有說話。 最後是格登先打破沉默,卻是完全無視了西爾弗的話語。 「轉移話題?真可惜這對我不起作用。」短促而譏諷的笑了一聲,像是放棄和西爾弗糾纏下去而鬆開手。他的視線瞥向地上有點被壓扁的魔杖紙盒,伸手拾起,語氣極為不屑地說著:「我懂了,你就為了買根新魔杖跑到斜角巷,真有長進。西爾,你的確變大膽了——即便是個史萊哲林。」 「...是你。」西爾弗突然說。 「——什麼。」 「是你......轉移話題的人是你。」 他們的視線都落在格登的左手上。少年握著紙盒的手掌正不自覺微微抖著,因為攥緊而指節發白。沈默之間,似乎有什麼可怕的事實逐漸透明起來。 魔杖相當於巫師的第二生命,除非損毀或遺失,否則一般極少更換。 然而父親的魔杖卻跟著他有一年之久,這意味著什麼? 「我親愛的西爾,為什麼你就是不能夠閉上那該死的嘴呢。」良久,格登神情溫柔的吐出玻璃般刺人的語句,他一字一字緩慢說著,完全回復成了西爾弗所認識的那個兄長——反復無常、無法預知,帶著火焰才會擁有的危險。 叮鈴叮鈴,大廳拱頂的水晶吊燈小幅度的搖晃起來。 「我不知道…我就是、沒辦法...。」西爾弗感到腦袋嗡嗡作響著,視線無意間落到放置在格登腳跟後方的物體時,他感覺呼吸都停止。 鳥籠間隙中穿出些許羽毛,色調是西爾弗絕不可能錯認的褐色夾雜墨黑。起伏的物體以奇怪的角度攤軟在籠子底,看上去有如破敗的織物。 貓頭鷹。 而且是一直以來陪伴在他身側的雕鴞。 他想起那孩子傲然昂首的模樣,他想起牠翱翔於天空的模樣, 眼睛跟太陽穴周圍都相當疼痛,單單是看著那鐵籠就快要無法忍受。 「到處都找不到你,卻在你窗台上發現意外的訪客。而牠攻擊了過來。」格登緩緩說著,從地上提起鳥籠,「野生的雕鴞,很奇怪不是嗎。我不記得安托列斯家有過這樣的信使,或者說這又是你的另一個“秘密”?」 「...放牠出來。」 他的手在顫抖,他的呼吸急促,他快不能思考了。 叮鈴叮鈴,水晶綴飾在吊燈上頭輕聲撞擊著。 「西爾弗‧安托列斯,你冷靜一點。」隱隱的,在爆發邊緣而顫抖的語氣:「現在,對我發誓往後你絕對不會隱瞞任何事情。」 「...快點、放牠出來!」 這霎那頭頂上的水晶吊燈猝然爆裂,千萬片碎塊噴濺開來,閃閃發光。 ——片片都帶著鋒利的割邊。 西爾弗迷茫的喘著氣,他佇立在原地,幾乎不能理解大廳內的一片狼藉是怎麼發生。 四處都閃爍著寒光,而兄長摀著額側站在離他稍遠的一角,指隙間湧出的鮮血刺痛他的眼睛。 「格登...!」無措的驚喘出聲,尚未踏出半步,一束白光便擦過他的左頰——帶著刺痛與濺開的血珠飛射而去,穿入牆壁留下焦痕。 手臂伸直在空中,魔杖另一端指著西爾弗。 「就是這樣啊,西爾——這才是我弟弟。」格登抹開額側的血跡,溫柔而嘲諷的讚賞道。「站在那個位置,別動。」望進對面那雙與他相似的藍眸,唇角浮現笑容,一句突兀至極的話從他嘴裡吐出: 「——既然是決鬥,我們得先鞠躬才行。」 得先...鞠躬才行。 西爾弗顛巍巍的試圖站穩疼痛的膝蓋,但過度的麻木讓他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動作上,只能感覺到自己額頭上的冷汗。 ——格登不會真的傷害他。 被血浸濕的衣領像是在諷刺他的想法。而雕鴞的身影還映在眼前。 ——不…格登是認真的。 而接受以外的選項並不存在。 「好…的...。」 其實他們如此相像。 大廳裡,兩個兄弟面對面的各佔一方。 無論是呼吸的頻率,或是攥緊魔杖而發白的指節,全都如同鏡子映出的畫面。 一道光線劈中他的手腕,咒語的力量讓西爾弗手掌發麻,差點握不住魔杖。 挺直你的背脊。格登說着。 他們行決鬥禮。 讓我看看你這一年都學會了什麼。格登說着。 魔杖在空中輕靈而快速的橫劈,咒語迸射而出。 不要忘了我一直教你的那些。格登說着。 更多的光束,更多的東西破裂開來。 要結束了?格登說著。 他沒有力氣了,卻死死懷抱鳥籠不肯鬆開。 是你輸了。 格登說著,才緩步走向西爾弗,他的就視線被鋪天蓋地的一片藍色遮蔽。 「我也是、有進步的啊...!」西爾弗抽泣的吼出聲,顫抖著試著打開鳥籠上特製的鎖扣直到指甲剝落也不撤手。然而咒語的效力正被反制,Avifors召喚出的雀鳥群再不能保護他。 藍色微光的鳥兒消散於空氣中,那是僅存的一隻。 最後他的手被掰開,懷裡再也什麼都不剩。 ×××× 西爾弗站在原地,他知道自己該回到九又四分之三月台上。 指尖輕輕按壓過顴骨處的皮膚,他恍惚的憶起昨天以前那個位置還有條不淺的血口子。 受傷是很痛的。他並不喜歡暴力。 但不管再怎麼樣的傷口,在魔法的治愈下都不會看出一絲痕跡。 …...好厲害呀。 『別忘了我一直教你的那些。』 格登一直以來試著教導著他什麼?其實他稍微能懂。 永遠保持著對危險的警戒心、 贏不了時要像野生動物一樣快點逃開、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不要妄圖走出去。因為你相當脆弱,甚至贏不了我。 然而其實他並不想跟格登談論這些話題。 『我也是有進步的』這句話也不具有任何示威的意思。 那時候,自己究竟是想說什麼? 西爾弗只是想到,他們真是好久沒有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對話過了。他在學校發生的點點滴滴格登並不關心,這一年的生活裡,任何他的喜悅或他的悲傷格登都沒有興趣聽他分享。 他們只能刀刃相向。 『我也是有進步的』他只能把一年以來的生活點滴濃縮在這句話裡,再沒有更多話語。 格登亦不會再聽他說更多了。 他一直都覺得自己不了解格登, 但現在扯平了。 因為,格登也並不瞭解他。 水滴落在紙質上頭,暈開了幾個字母。那是格登所收到的其中一封信件的內容,西爾弗複製完文字後,偷偷的將正本放回窗台,沒有人發覺。 只要眨動眼瞼,好像就會有什麼東西從眼眶滑落下來,順著臉頰畫開濕漉漉的長線。 西爾弗把臉埋入臂彎,他感覺到相當疲累,已經不想再哭了。 車站的廣播音再度響起,訴說幾分鐘後會有哪班列車抵達,又要開往哪裡。 西爾弗想起鐵路圖的模樣,他覺得交錯的線條複雜的就像血管,而人們被車站這個心臟般的交通樞紐擠壓著,流往地表上各個角落。 他是第一次,那麼想去遠方旅行。 # |